客家纵横
胡曦(1844—1907年),字晓岑,兴宁人。他与黄遵宪、丘逢甲被誉为晚清嘉应三大诗人。近日,我从龙岗寺游佛如居士处得来胡曦的《兴宁竹枝杂咏》,略加读之,那久违了的古风情便扑面而来……
1、射鹰鹿儿坪。
咸和城郭剪蒿莱,一片洪塘汉霸才。
九十九墩寻不见,鹿儿坪上射鹰回。
此为《古迹二十首》之首。兴宁古称齐昌府。今城北五里处即洪塘坪,“乃府旧址”。洪塘坪北十里则为“鹿子坪”。想当年府治于洪塘坪时,何等热闹繁华;如今,则荒草凄凄,为猎民射鹰之地矣。 2、文相武婆。
郊西一片战场留,城老围荒吊古愁。
丞相姓文妪姓武,须眉巾帼总千秋。
作者注:“五代时,干戈扰攘。村民武氏鸠村民筑城捍卫,人人德之,曰‘武婆城’。故址邑西里,又宋文信国兵败循州,收合散卒经邑,驻西郊,望阙朝拜,后曰朝天围。”由是现之,以武老太婆为首之村民,卫国护土保安宁的尚武精神,为古兴邑百姓之共识。民族英雄文天祥,则为吾邑代代景仰也。 3、罗探花坟
长陂五里出城南,练议碑荒积藓含。
一个老僧蹲塔语,古来称地白云庵。
北宋时的罗探花孟郊,属主战的民族英雄,受秦桧打击排挤。然而,这位为兴宁千古敬仰的文人与英杰,于胡曦当时,则因世风日下,其坟亦少人问津了。 4、夜鸣瀑布
崖瀑悬秋入夜鸣,马啼围住万年青。
贤人六百年前过,好事无人作小亭。
夜鸣,在今永和镇,距县城30里。胡曦注云“瀑泉最胜,宋杨万里提刑广东过此,有石上观瀑诗”。由此可见此瀑布乃岭东奇胜。然而,如此游人云集处,竟无人建个小亭落足,说明人心不古也。 5、祝枝山游和山
花开佛笑老僧顽,麻石岩腰曲水环。
有个诗人作仙吏,千秋履齿寄名山。
距县城十多里的和山麻石岩,“天然幽胜”。连明朝时的兴宁县令祝枝山(唐伯虎好友)亦欣然而至,留下千古佳话。 6、王天与坟
绕郭青袍草色蕉,显忠亭子水云云。
读书杀贼英雄气,下马来寻御史坟。
明进士王天与,曾与祝枝山游和山,留下“祝王游院处”石匾。后与王阳明于赣州、和平等地剿农民起义,“没于王事,阳明哭之”。王阳明曾令人于兴城北郭葬墓前建“显忠亭”。可以想见,胡曦当时,此乃一重要人文景观也。 7、岗背蚌湖
一片秋光老蚌湖,湖头秋月好风俱。
昨夜梦有湖神告,分我光明大宝珠。
秋波荡漾的岗背蚌湖,让胡拔贡梦牵魂萦,如今其蚌湖安在哉? 8、道士一百三十岁
花落花开古涧春,寿泉来饮一泓新。
要同四百峰头客,玉面方瞳作道人。
胡自注:“邑东升仔唇,有石坎,水清而味甘,人饮多寿,曰‘寿泉’。又邑陈自唐道人,乾隆末弃家入罗浮学道……百三十岁委化去。” 9、牧原和尚塔
牧原塔古暝烟遮,闻说先生早弃家。
普济归来魂自在,江门风月老袈裟。
神光山之牧原和尚,引来信男善女毕至,游人如织,自古皆然。 10、雷字碑
雷字古碑三尺许,荒坑龙斗少人行。
凌云大似群仙篆,苔藓垂文蝌蚪横。
此碑于城北七十里处之龙斗坑口,“高三尺,镌科斗文”。胡曦在世时即“少人行”而荒凉;今天若在,定为“市宝”矣! 11、求雨打龙潭
狗头悬录神巫舞,鳖背烧犁道士谙。
苦乞龙公龙母雨,火云六月打龙潭。
胡注:“邑北八十里龙归洞,有龙公龙母二潭。值苦旱,请长官率僧道巫觋,竭诚筑坛祈祷,而立应。”由此可见古时兴邑苦旱时求雨打龙潭,乃一时尚。而堂堂地方长官,因思量百姓苦,而率领和尚、道士及神汉神婆搞“迷信活动”,亦可赞叹…… 12、崇尚烈女
其一 为访残碑赤巷过,寿娘坟小草沿坡。
贞心想抱千秋洁,隔坞松花座最多。
其二 竹子逻西秋色深,道南亭外夕阳红。
芳魂凭吊韦娘墓,鬼菊花开鬼蝶寻。
其一为明烈女郭寿娘坟,其二为烈女韦清姑墓。客家人封建观念深,以“烈女”为荣,民间纷纷效之,自苦了广大妇女矣。胡诗既有对烈女之崇敬,却也几分凄凉,几分萧疏,几分深沉…… 13、迎春鞭牛
农夫爱春春喜迎,鞭春来看省农亭。
农夫不解纳音意,只愁土牛头角青。
胡注:“俗以迎春鞭牛回鞭春,又以土牛头角青,主春元水。”同此可见,当年春节‘鞭牛’为一大风俗,而‘牛角青’则预兆春天无水。今日此风俗已失。” 14、挂田钱
入春祈谷又祈年,伛偻神祠古道边。
削得竹竿还剪纸,同侪来去挂纸钱。
矮矮小小的土地庙、五谷爷爷坛等立千年乡道。入春,为祈丰收,削了竹竿,上糊纸钱,挂田间。此风俗于今日乡间尚不时可见。 15、赤蘖花开莳田忙
陂塘阁阁水蛙鸣,岭脚盘开赤蘖花。
验收清明天气暖,分秧忙到野农家。
笔者小时,于荒坡地角常见赤蘖花,并折嫩枝吃。届时,莳田季节到矣。胡注:“赤蘖开,分秧来。蛙落塘,种田忙。”此谚今已失传。 16、乡村书声
三间茅店卖村酒,中分一半有书声
桑麻订谱课儿乐,日村夫子乡先生。
旧时客家人崇尚耕读,乡野小店亦然。 17、做社归来
黄鱼白酒杂花猪,做社归来叟醉扶。
腰裹麦团双不托,迎门儿女索欢呼。
古人以“做社”为盛事,胡当时亦然。做爸的喝醉了带点“麦团”回来,儿女们则雀跃欢索。此亦见平民生活辛苦。 18、村姑卖果
卖桃卖李卖朱梨,椎髻村姑结队齐。
风雨趁墟三六九,隔宵先探价高低。
兴宁客家村妇,落落大方。耕山种果,结队经商;且极有价格头脑,“隔宵”先“探价”,不盲目赶集。 19、小儿玩纺绵虫
入秋洒洒趁秋风,菜甲抽黄稻割红。
别有儿童忙不了,豆棚闲提纺绵虫。
胡注:“纺绵虫,绎绿色,小获系以线,若转机然。”笔者上世纪五十年代,尚玩纺绵虫转动取乐。今已消失。 20、农家乐
渠侬不做万户候,渠侬乡里倒骑牛。
渠侬住得转城屋,走马围龙四角楼。
乡间骑牛,住客家围龙屋、四角楼屋,悠哉悠哉,不奢望做大官,亦为一俗、一乐。? 21、拜佛成风
宫莲东岳竹莲庵,香火因缘结两龛。
不解村姑多少事,拜余佛祖拜伽蓝。
胡注:“东岳宫、竹莲庵,皆城北一里。”如今但见繁华街道,不见此两庵,客家妇女尤信神佛,至今依然。 22、盼中状元
抛开珠柱玉棋奁,打马嬉春笑语酣。
来向郎君夸及弟,侬家夺得状元签。
胡注:“新岁闺中多摇骰子状元签为戏。”可见以读书求仕途经济以吾乡为盛。 23、春宵悬牡丹灯
九家门巷犬声应,斗转星河淡玉绳。
自笑蓬门犹富贵,春宵也上牡丹灯。
虽处蓬门穷巷,亦盼富贵发财,遍挂牡丹灯。可见当时风俗。如今,众虽未挂牡丹灯,而荣华心理,则自古皆然。 24、踏青求子
偷青十五怕人窥,阿妈当前婢后随。
最苦凤头鞋子窄,四更踏月话迟归。
妇女元月十五夜踏青摘花求子,胡曦时尚为民俗。今早已消失。看诗中前呼后拥情形看,当为富家女风俗。 25、纸扇业
其一 姐描菊谱交飞蝶,妹绣弓鞋一剪梅。
兜肚郎贪花并蒂,聚头妾爱扇双开。
其二 卿家卖扇去楚北,妾家贩丝经蜀西。
妾怨西风卿怨北,一般今岁到家迟。
其一写家庭妇女制纸扇。胡注:“邑土产擢扇最饶,所制双开尤巧。”后首写兴宁土扇销往湖南湖北,可见兴宁从此业者多。 26、乘船应试梅城
君郎应试梅城去,郎船一桨到梅江。
愿郎行过鲤鱼石,鲤鱼莫误信双双。
此诗写兴宁士子应试梅城:由兴城坐船直至,两岸风光自然迷人。笔者于1950年初,尚见西河浮桥及宁江上船帆。后经“大跃进”砍伐,才地老天荒,不见宁江长年清流。 27、新婚团圆饭
新妇如花入洞房,弄人姐妹太痴狂。
朝来整整团员席,对面羞教看煞郎。
胡注:“俗新婚次日,于洞房设筵,新妇与郎对饮,曰吃团圆。”于新婚次日洞房“吃团圆”,此风今已消失,旧时则是普遍定例也。 28、龙船社应龙船鼓
转眼园林四月来,侍儿忙报向妆台。
龙船花应龙船鼓,初一先催一朵开。
“龙船花色殿红……开必四月击龙船鼓后”。胡又注:“近城即打龙船鼓,以钲为节,鼓三发,间以钲三,又鼓四而钲三应之。其意曰:‘救屈子,救汩罗江,同救屈子,汩罗江’。” 29、城隍庙巨灯
火树珠棚敞几层,小儿连臂踏歌登。
月斜游倦归来说,四十围强酒瓮镫。
那巨大的酒瓮镫,胡注云“径两丈,围六丈”。 30、龙岗寺烟火
龙岗踏月笑声哗,烟火春宵赛九华。
四万八千金玉塔,玲珑齐吐火莲花。
龙岗寺在城东15里,“祀石古神最灵”。胡注:“上元十六夜,烟火数以千计。”此诗极绘其盛。游佛如居士云,今仍有“烧烟火”。 31、放孔明灯
瞥惊月暗黑云层,红破天心一点凝。
惹得儿童齐拍手,风高夜放孔明灯。
放孔明灯,不仅胡当时盛行,于今亦不时可见。 32、设醮与放生
其一设醮场开不二门,皈依欢喜给孤园。
拜完廿四诸天佛,菩萨低眉总不言。
其二宝塔连幡结队迎,道场解醮六街行。
莲花座拥如来佛,演武亭边去放生。
旧时兴宁人喜欢设醮。其一写拜二十诸天神情形,后首则写斋醮毕迎佛出游的“解醮”,并去大河边的演武亭放生…… 33、西河青楼
六蓬船好四弦哀,花柳河西岁月催。
老去秋娘风貌减,琵琶愁唱到春来。
胡注:“西河多青楼,沿岸皆六蓬花艇。到春来,琵琶曲谱也。”歌舞升平,青楼云集,亦旧时一景观也。 34、儿童求雨
儿童圈柳拜途旁,钲鼓掀天祷雨忙。
乞酒杨枝佛菩萨,火云拂伞仗金刚。
这是消失了的古风。据胡注,大旱求雨,乡里数千儿童,“烈日中扛佛击钲鼓圈杨柳帽,跣脚走数十里,五步一拜,呼声殷天,至城内福成殿寺拜祷焉。”这,可苦了广大儿童矣! 35、中秋节剥芋皮
秋夜琼楼言不极,霓裳天半彩云垂。
星心月口神仙笑,怪说人间“剥鬼皮”。
此首写中秋。以往只知中秋喜吃芋,原来是“剥鬼皮”图吉利。 36、重阳蝴蝶山与神光山
绝顶神光置酒杯,菊花风信纸鸢催。
妾从蝴蝶山头望,郎把双蝴蝶放来。
此首写农历九月九日万民登神光、蝴蝶两山盛况。今则仅剩神光登高,未闻登蝴蝶山矣!且不知其在何处? 37、重阳放风筝
风筝风语自鸣弦,洋蝶游空爆欲然。
黑鹞苍鹰十八雁,依愁不下碧云天。
此首写重阳吾邑放风筝盛事。胡注:重阳前后,俗喜放纸鸢、双蝴蝶、十八雁、黑鹞、苍鹰,俱制之巧者。并善制筝弦:戏竹屈弓形,铃束簿筠或绢上之,乘风自响,俗曰“风琴”,又曰“自鸣弦”,淮南此谓“风过箫”也。放后更制洋蝶一种,为两翼、善斗阖。下用辫香系之,两翼即翘然举,缘浅而上,俟爆然毕,两翅合即坠下。余谓所制与孔明灯二种,特见巧思云。 38、城南门大古榕
城南老榕大蔽牛,蜂攒蠹蛀了无愁。
千年巢鹤忽飞去,哑哑鹤雏啼树头。
胡曦当时的位于兴城南迎薰门的古榕,何等壮观,今安在哉?! 39、学士祠
曾子湖边学士祠,飞泉铭蚀剩荒碑。
人间公既无遗墨,我独千秋访雁池。
罗孟郊探花祠,今消失。据胡考证,祝枝山亦曾刻墨池铭于此。 40、百子社
钱输百子笑侬痴,一瓣心香暗祝词。
喜看红签粘粉璧,天妃香饼赐麟儿。
旧时天妃宫的三月,妇女结百子社,抓阄得麟儿饼者,便说是喜生贵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妇女亦然。 41、斗“萍(彭)蒲嫩(辣)”
锦鳞五色喜盆居,笑托萍蒲嫩自如。
水暖掀翻葵扇尾,坚牢铁嘴斗双鱼。
斗“萍(彭)蒲嫩(辣)”为乐,以童子为盛。胡曦以客家话入诗,栩栩如生,堪称典范。 42、坝尾鸬鹚捕鱼
菰田十亩是侬租,捞得鱼虾苦不辞。
怎似渠家坝尾好,半江秋水打鸬鹚。
胡注:“坝尾,邑北三里,蓄鸬鹚捕鱼者,俗曰打鸬鹚。”清澈的宁江,碧波荡漾,坐在小舟上的渔翁,悠哉悠哉地养鸬鹚鸟打鱼谋生。别说靠租田为生,为了点鱼虾而下河苦捞的胡曦先生羡慕,就连今天之我们,亦向往百多年前的宁江坝尾桥河边的“打鸬鹚”古风情。 43、养蚕种桑
水车轧轧江水隈,响逐缫车出竹扉。
侬解人家事蚕织,桑阴一路马头围。
胡注:“马头围,邑北三十里,村沿西河上游。”江边水车吱吱响,缫车欢唱,沿江桑树成荫。此乃令人神往之农家乐。 44、罗浮十二岭
十三都远行不极,十二岭高无尽头。
一路梅花开不尽,牵人诗思小罗浮。
梅州,故名思义为梅花之州也。而百年前兴宁之罗浮那高耸入云之十二岭上,便“一路梅花开不尽”,引起胡曦拔贡之诗思,雅哉! 45、莫劳劳亭
鹧鸪声好旅魂消,茅嶂南行路正遥。
古道邮亭来劝客,秋风秋雨莫劳劳。
据胡注,黄茅嶂在“邑南四十里”,莫劳劳亭在“邑南黄鸡塘”。此诗既写兴宁景观,更是抒写士人远行仕途艰辛!鹧鸪声催归去,黄茅嶂崎岖小路难行;欲于莫劳劳亭歇脚,肃杀的秋风秋雨又卷过来了……想当年,拔贡胡曦不远万里赴京试而不中,该何等凄凉! 46、芒种时节
十里杨窝芒种天,陇头蓑雨复蓑烟。
农忙鸟乐忘机甚,犊自扶犁鹊在田。
此描绘城南十五里被称为杨窝的芒种时春景图。令人消魂。 47、鹿子山与水罗塘
采茶三月阿侬忙,鹿子山前路许长。
归晚好风吹不断,歌声一片水萝塘。
这里写采茶及此起彼伏山歌之农家乐。 48、白头翁鸟
平畴来打豆花虫,口唱秧歌度晚风。
拍掌小儿都大笑,水田惊散白头翁。
胡注:“邑鸟,白头翁最多。”如今亦不时可见。 49、分龙日问雨
草笠芒鞋一酒壶,晚墟农索打鱼租。
邻村老叟忽逢问,问道分龙雨有无?
胡注:“俗以夏至后逢辰日,谓之分龙日。是日观雨起何方,从某处来,则分某方之龙,自后雨必起于某方;若他方起,则雨不至。”如今似不见此风俗也。 50、立秋日忌雷
“百里”、“长腰”都种过,西风禾黍复油油。
老农私语卜两熟,今岁不逢雷打秋。
“百日”、“长腰”为胡拔贡时的早熟稻名。胡注:“谚曰‘雷打秋,得半收’,立秋日忌雷也。” 51、溪头捉小鱼
溪头雨过放鱼叉,白小鱼多唼水花。
石罅恐随新水去,两三稚子捏团沙。
小童于溪头新雨后捉小鱼,简洁生动,百年后仍历历如现。 52、端阳节
端阳娇女看神忙,阿母薰衣替理妆。
菱角巧盘三朵髻,虎头新制七香囊。
虽无龙舟竞渡,古时百姓家中之活动与服饰同样多姿多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