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兴
朝为田舍郎,暮登华师大学堂。脱了饥饿,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脱去了物质的折磨,人的社会性便会显露。我读的是中文系,要当作家,这里便是摇篮。
我拼命读书,拼命写作。
是党和毛主席让我上了大学,是人民的血汗哺育了我。因此,我歌颂太阳,我歌颂大地,我歌颂孕育了万千生命的春天,我歌颂大江、大海……
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我们连夜在中文系办公楼后的开阔地,跳起了集体舞,弥漫着我们的欢声。年级板报上,有我写的新诗!
脱离了农村苦海的我,新生的我,在大学这特定氛围中,在那理想主义的年代,我的讴歌是真诚的,出自内心的。当然,包围着我的美妙事物较多,依“典型化”原则,去掉不美妙的,舍弃农村许多阴暗的,并对身边的光明面加以扩展、拔高,则近乎大赞大颂了。可以这样说,我大学时写的《旭日颂》之属,既有许多真,也有不少空话、假话。
但是,我对先烈的赞美却完全是真。老师把它当作范文张贴的《清明节的银河公墓》,其实是游记,我则写成抒情散文。几十年过去了,今天看起来,尚有几分魅力。那浓烈的感情,“红”的基调。还在感染着我。
在大学殿堂里,我到底有机会领略、张扬“五四”人文精神了。“仓廪实而知礼节”,先要维持生命体,然后才谈得上精神。科学、民主这两位“先生”,在给我上课了。陈腐的教条、吃人的礼法在退去,人性的复苏、勃勃的生命体、奔腾的大地、磅礴的天宇,全新地展示在眼前。鲁迅的“国民愚弱”的剖析,朱自清、冰心的清新、腾跃着的散文,以及文中洒向天地的浓烈的爱,无一不在浸染着我,因此——
我描绘绿色的校园,尤其是冲天挺直、熊熊燃烧的红棉树、以及在树下玩耍的女孩。
我描绘旭日中的大地,夕阳下的田园。这里充溢着热烈、静谧、温馨。
我歌颂阳光下的小河,她是那样幸福,那样欢腾,那样流光溢彩。
我歌颂高山,因为,他不甘重压而崛起。
我歌颂少男少女,因为他们躯体里流淌着明天的希望。
我歌颂人类,尤其歌颂老、弱、病、残者,是他们的不屈与对人世的留恋,“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我特别喜欢歌颂春天的小草小树,因为,小草小树就是我!
拍、拍、拍,我在不停地翻读古今中外的名著。
沙、沙、沙,我在不停地写、写、写,写出我的感受,写出我的憧憬。我要世间的美融进我的文字里,又把心中的爱,如冰心大姐的《繁星》、《春水》,洒向天之涯,海之角……
上课、读书、写作,匆匆来,匆匆去,晨光夕照,昼去夜来,日起日落。我从未如此投入,
从未如此忙碌,从未如此超脱,从未如此朦胧,也从未如此幸福过,在编织我的作家梦。至今,我还惊叹,那两年,我除了完成繁重的功课,怎么能写出如此多东西来?
写好了,不少学兄妹拿去读。但我还是更喜欢给老师看:李硕豪老师、陈宝如老师、谢老师,还有文学爱好者、辅导员霍剑文老师。因为,一则他们水平高,在鲁班门前弄斧,提高更大;二则老师的表扬更具权威性, 更能激起我的拼劲。写作课的几位老师总赞扬我的散文清新,有文采,“坚持下去,定有前途”。老师的赞扬更让我成为朝作家宝座挺进的“过河卒”,更只进无退了……
“长兴同学,我看你的小花小草太多了!有点人性论的味道,我看你还是多写金戈铁马,写阶级斗争风云好。”有一次,霍剑文老师在看了我一大本“文集”之后,诚恳地疏导我。
我直冒冷汗,回到现实:只有朝老师的话去做,才有“前途”。
我转而大写特写“斗争”、“潮流”,壮则壮矣,高则高矣;但在那林林总总中,至今尚找不出一篇像样的东西来!
三年级到广州九佛公社搞“四清”;一年后回来则“文化大革命”;之后,全被遣往部队农场“改造旧思想”,成了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臭老九”;最后,被分到深山僻壤教中学。
在漫长岁月中,我还与老婆孩子一起在生存线上挣扎!因此——
作家梦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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