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母校百名“牛鬼蛇神”大游行

若思

刻骨铭心的母校百名“牛鬼蛇神”大游行
                   ——文革浩劫四十八周年祭

     公元1966年的盛夏，文革伊始。当日的华南师院。破四旧，立四新，造反，批工作组……好戏连台，台台新鲜，台台惊险，台台“触及灵魂”。
     最难忘的是8月中旬的103名牛鬼蛇神的大游行。上至王燕士院长，下至科长干事；上至平日堂皇的大教授，下至毛毛小卒，均戴高帽，挂黑牌。平日道貌岸然，有的还令人敬畏，怎么突然成““大坏蛋”？只要有几位“群众”、几个“小将”手一指，谁谁谁是“坏人”，是“走资派”，是“反动学术权威”，谁谁谁便戴帽、挂牌，便步入“牛鬼蛇神”行列！
     而且，那百余“牛鬼蛇神”，皆十分“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正确对待革命群众，都好像驯服的狗，服服贴贴地被群众牵了出去，老老实实地游行，老老实实的按小将的话办事。
     大游行已过去，现在，牛鬼蛇神云集在烈日猛晒的大操场上，一位矮小的老头，长相有点像兴宁县宁中中学的“物理大王”李永发老师。他满口兴宁话：“我是物理系牛鬼蛇神何新发！”我这才有幸认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老乡——物理系主任。
     而且，大概是当权派和名流云集的缘故，这些挂大牌举黑旗的牛鬼蛇神并不十分胆怯与自鄙。看他们自报家门，倒有点朗声朗气的味道啊。
     “不简单。中文系、物理系主任的大教授，都是我们客家人！”在那热热闹闹乱哄哄的、听从毛主席战略行动的大场面，我却是匪夷所思，竟然让客家人的自豪感跑了出来。
     以前听说的好多教授、专家、名人，只是在这次的游斗的亮相中，我们才见其人，才闻其声，让我们大饱眼福，大大的过了把瘾！
    还有一位，是在学校小商店卖邮票的“邮票佬”。长得矮、胖、肥的大光顶， 十足电影中的地主老财形象。他平日服务态度差，大家早就不满。前两天，他看大字报。因是分直行写，首行是“红卫兵”，第二行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本应是“红卫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他竟然狗胆包天：“嘿嘿，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红卫兵！”今日大会，他这个小小老百姓，被人一揭发，在众人的嚎叫中，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将，马上把这个“邮票佬”揪出来示众……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为什么大家竟无一人反对，谁也不敢制止造反派揪斗我们平日尊敬的师长呢？即使他们真的犯法，如此游斗，分明是严重践踏人权。然而，为什么无一人反对？
    包括戴高帽示众，因为这是毛主席说的，谁敢反对？谁要是反对他，谁就是人民的敌人！皇帝圣明，只能服从；生命宝贵，谁不珍惜？单这两条，便足以压服人了。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以人血染红顶子，以多抓、多斗、多杀来充当“左派”以升官发财，那就十分卑鄙了。
    但客观而论，对此过激行动，我们私下也有几分快意——对那些长期以来喜欢整群众，作风不正，官僚主义严重的干部，觉得整整他们也痛快。如今想来，差矣。不走依法治国道路，只能越整越乱，离世界文明只能越远！
     事实上，包括华师在内的神州大地，在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导师、伟大舵手毛主席指挥下，谁也在老老实实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谁也在“破四旧”，谁也在演“揪走资派”等貌似轰轰烈烈的、雄雄壮壮的，实则乱糟糟的、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幕。实在是挂上了“反修防修”招牌的封建主义的大复辟！遗憾的是，到了1996年6月1日，刚好文革30周年，我以为会好好“祭”一番以肃清流毒，然而，除了巴金、冰心老人在那里不时呐喊之外，神州大地并没动静，怪哉！
    有个说法：“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怎么批也没问题；批判文革，是批判共产党人自己的错误，批多了不利于共产党声誉和坚持四项基本原则。”
真的如此吗？……
     我比较了一下，外国封建阶级压迫异类，绝没有中国皇帝那么残酷。自文艺复兴之后，其统治者比同时期的中国天子要文明得多。1960年代中期，中国的北京大学，本应与剑桥大学、牛津大学、麻省理工学院一类名校并驾齐驱。但是，人家正在攀登文明高峰，而“五四”发祥地的北大，在毛泽东夫妇的驱使下，正在点燃亡国灭种的鬼火！我们的校长、教授、学者，却成了18层地狱中的“牛鬼蛇神”，让全国斯文扫地，让野蛮天经地义。再拿毛泽东的本人纵比，他在上世纪20年代的农民运动中，便十分赞赏穷农民抓地主老财戴高帽游街示众。又过了40年，他还是十分支持他的红卫兵的“造反有理”，视抓批斗和戴高帽示众为天经地义。毛泽东的视野，只能是在群山障目的滴水洞。封建王权的视野，只能让他看到中国的一角，——只要能巩固政权，便是合理的“横扫一切”，管你什么法治不法治的，管你什么科学不科学……中国要反左，就要反封建！

    当年被游斗的许多“牛鬼蛇神”，应该还有人健在；像我这样的参与者、旁观者，应该还大有人在。我们万万不能好了伤疤（其实还伤疤未逾啊）忘了痛啊！但是，恰恰有许多过来人不敢正视伤疤，或是忘记了过去的惨痛。这是多么让人心痛啊！
    还有如今大批的新生代，往往为了自我而不过问中华民族苦难的过去，失却了应有的社会责任感。如今，主政者不喜欢我们思考，甚至怕我们思考。而且，文革档案至今没有公开；发表反思文革的文章至今还有许多禁忌；时值还有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新老义和团还在讲10浩劫的好话，为万恶的文革招魂；提倡人性、人权，反对极权的呼吁，甚至被污蔑为“西方价值观”加于批判！……
   年轻的朋友们啊，为了你们不过前辈的苦日子，为了让中国有光辉灿烂的明天，同样应该反思、反思、再反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