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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想到以后嫁人，对未来夫君没什么想法，倒是常想到婆婆的形象。这源于那时候常听到恶媳妇虐待婆婆的事情。想象中的婆婆，应该是鹤发鸡皮，慈眉善目的胖老太太，不一定识字，却勤劳善良，拥有中国传统妇女的全部美德。而我，一定像个小仙女一样地依偎在她身边，绝不会虐待她。
所以，第一次见婆婆，与想象中的错位让我很长时间找不到感觉。
第一次去男朋友家，当时我还叫阿姨的婆婆伸出手来和我相握：你就是莞尔，早就在我儿子那里知道了你，欢迎你来！
婆婆外交辞令一般的礼节让我一下子很难应对。而更重要的是，她和我的想象太不一样了。总工程师的婆婆看起来瘦小、干练，让人尊敬却难以一下子亲近起来。第一次会面注定了我和婆婆之间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相互尊重且相互独立。
婆婆是典型的知识分子，重视个人隐私，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和先生恋爱的几年里，虽常去婆婆家，但每次和她说话都超不过三句。婆婆总是在和我打完招呼之后就退到自己的房间，直到我来和她说再见。婆婆的理由是：人家是和你儿子谈恋爱的，又不是和你，留给人家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才是支持和尊重。好在我也有一对差不多的父母，还能理解，没认为这是她不喜欢我的一种表示。
糟糕的事发生在婚礼前夕。“结婚是你们两个人的事，难道我们也要参加？”婆婆天外来客般的惊讶让我爆发了积蓄的怨言。人家结婚前，男方父母都上女方家去商量婚礼，新媳妇也会得到未来公婆的礼物。而我们，只是我和老公还有我自己的父母在忙这些事，公婆那边，一点儿反应没有，竟然还问出了这种话，也太不通情理了。
这婚，不结也罢！
老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忙和公婆说明，婆婆这才说：啊，还有这么多事，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哎呀，这样对莞尔的父母，是不是很失礼呀？还有什么规矩，你们赶快告诉我们。原来，在此之前，我和老公对婆婆拐弯抹角地暗示了半天，人家一点儿都没听懂！
新婚第一天，我和老公正式回家。我紧张得不得了，一直在想这第一声“妈”该怎么叫。结果见了婆婆，她脸通红，我还没开口，她倒先说：你看，咱俩都紧张，要不，你还叫我阿姨？我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乐出声来。
平心而论，婆婆不算漂亮的，但她却是公公这一生之中的挚爱。家里所有人，包括我和老公在内，都是不过生日的，除了婆婆。因为在婆婆每次生日前一个月，公公就开始不断地提醒我们了：别忘了买花！别忘了买蛋糕！婆婆的业务在单位里一流棒，在家事上却几乎不动手。公公有句名言，我这一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看着你妈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为了公公的“理想”，也因为上行下效，我们家里惟二的两个女人——我和婆婆，也就乐得当上了甩手掌柜，让那一对父子忙活去啦。
问题出现在一天我的一位朋友来访。那天就我和婆婆在家。我和朋友在屋里聊天，婆婆把我叫到厨房，很紧张地问我：她是不是要在咱们家吃饭？我说怎么了？婆婆说：那家里的米在哪儿？我一愣，发现这真是个问题，连忙和婆婆一通翻箱倒柜，结果还是给公公打了电话，才解开了谜底。
婆婆虽然在家事上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在一些细节上，还是颇见智慧的。比如，婆婆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儿子现在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于是，婆婆每次想看儿子了，从来都是直接给我打电话：今天家里吃饺子，早点回来，要不就该不好吃了。别看简单的一句话，颇见功底。首先，是给我打电话而不是给她儿子，一是熟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二是儿子和妈，怎么说都行，儿媳妇，就不那么好拒绝婆婆了。其次，不问回不回来，上来就说早点回来，显见回来已经是无需讨论的事实了，现在的要求是要早点回来。最后，说完自己的话立刻挂电话，让对方没有考虑拒绝的余地。
但婆婆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就显示出知识分子的迂腐来了。婆婆有两年之久，每月去青岛一次作一个项目。第一次去，婆婆听从同行人的建议，买了珍珠项链给我作为礼物。婆婆腼腆，还不好意思直接给我，放在了我床头。头一次收到婆婆的礼物，我自然很高兴，便告诉婆婆，我很喜欢她送我的珍珠项链。而婆婆的惊喜似乎更在我之上，大概是从未体会过送人礼物的快乐吧，此后竟一发而不可收，每月，我都会如期收到婆婆方在我床头的珍珠项链。直至这珍珠项链已有十几个之多，我实在忍无可忍，和婆婆大叫，千万别再给我买了！
婆婆像是碰到了难题，你，你不喜欢珍珠项链了？那你要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要。”说了这话，见婆婆一脸的失望和迷惑，又不忍心，“要不，您下次给我带双丝袜。”我想丝袜是消耗品，又价廉。下月婆婆再回来，由于抑制不主兴奋，索性直接把礼物交到了我手里：“人家都说你是内行，青岛的丝袜就是好。我买了一打。”丝袜很快继珍珠项链之后在我家泛滥成灾。老公这次警告我说：“你就成全了妈的心意吧。”所以我一直忍着没说，直到我的丝袜储存数量上百，婆婆的青岛项目大功告成。
和婆婆的关系，完全不是我小时候想象的样子，也不像报纸上别人家的婆媳，亲如母女，我们更像是一对朋友，相互体谅，相互理解。我们在一起，很少说一些家常的话，却可以谈一些严肃的问题，甚至是很私密性的话题。比如我们可以谈时政，可以谈性，甚至交换对各自丈夫的看法、有没有后悔自己的婚姻以及自己会不会有婚外恋等等。和婆婆的谈话常常是很奇妙的，我们已经忘了我们的关系，我们就像是两个女人，在交换彼此的秘密。
我以为，我就会一直这样和婆婆相处下去，直到婆婆得了那场大病。婆婆是在中午得知自己的病情的，却到下午很晚才回来。我和老公埋怨她，病了还出去，也不在家休息。婆婆低了头，小声说：我去买了点东西，我怕，以后没机会买了。在我的床头，又有了熟悉的丝袜，青岛产的，亏的婆婆竟然在北京找到了。
从这一刻开始，我发现高级工程师、能和我谈论婚姻的婆婆也只是一个普通却又伟大的母亲。
婆婆一病不起，大小便均要人管。婆婆又好强，白天儿子在身边，拉了尿了也不和儿子说。等我下了班，帮她换，她总要问我：我没拉稀，不臭，对吧？平时女强人似的婆婆回复成了一个小孩儿，有孩子式的依赖性。最离不开的是公公，病中的婆婆只对公公一人发脾气，不讲理，不让公公回去休息。公公像哄小孩子，给婆婆喂饭，慢慢地说：乖，再吃一口。
这些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四年后的今天，写下这些，仍让我心如刀割。
妈妈，你在天堂能看到我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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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兴宁A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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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 22: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