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到 和 平 ——沉浮舌耕之8 谁不知道七星岩的肇庆好?谁不知道九连山下的和平穷?可是,谁让我这“老九”的老婆在乡下兴宁呢?而且,在那中央集权的年头,在哪里工作,工资也差不了多少;加上几乎全国大体一致的物价,即使“发达”地区,也“发”不到哪里去。到和平,我还有如下想法:除靠近家乡外,应该是客家话的天堂。我是教语文的,我在西江的水南中学,几乎是无人讲普通话的,都要广州话。说起我这个外地人讲白话,还远不如本地人呢。教语文要正音,倒不如请个本地佬来教还好;我这个华师毕业生老读错音,脸面往哪里放?因此,虽说和平穷,但对和平这个纯客户县还是心往神驰——该在语言上“天高任鸟飞”了吧? 水南——肇庆——广州——和平城。个中奔波,且按下不表。我记得在远山含黛、夕阳晖映、行人稀疏的时刻来到和平。行李暂寄车站,一心要了解心往神驰的和平客家话,急切要把即将扎根的伊甸园探个明白。岂料,一下车我用兴宁客家话探问,人家竟然听不懂。后来,我用普通话慢慢问,人家才懂! 天哪,这便是我日思夜梦的客家话! 我再往街市探,果然与梅州客家话大相庭径!初初交流,障碍极大!我想用兴宁话与和平人的流畅的表达,又白日做梦了…… 肚饿了,还是“民以食以天”。一九七四年九月的和平城,还是那座大桥周围有点气派(否则,还不如兴宁小镇),桥边的国营饭店如鹤立鸡群,煞是堂皇:“我们奔波多日,如今目的已达,该加点菜啦!”我提议。谁知,我们按肇庆标准,来个“加菜价”,千呼万唤,等出来的只是沙锅里沉沉浮浮的几只油炸豆腐!我们大吃一惊——原来以为和平穷,大家购买力低,物价会便宜!想不到这里物价贵得如此丢那妈! “和平最衰,——一到便给贼佬偷了粮票!”至今不知多少次了,妻还在诅咒。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少说两句人家也不当你哑巴!”我挺讨厌妇女总挑起厌烦事来唠唠叨叨。 不过,从情理上说,妻的诅咒不无道理。在高要水南,在那“视粮如命”的“火红年代”,我们辛辛劳劳积了六、七十斤粮票(其中30斤还是陈仿麟哥援助的),巴望着带回“饿乡”兴宁救命,想不到……唉! 记得孩儿时,便听老人讲“东江贼”、“和平贼”厉害。那可能指的是明朝王阳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镇压下去的池仲华领导的农民起义吧?那时的劫富济贫当然好;但在今天,那帮贼佬,一来便光顾我这个“臭老九”,而不去贪官那里捞一把,实在是老天瞎了狗眼! 堂堂县城,如此窄小、破烂;山区穷县,物价如此昂贵;同是客家话,却难于交流。来到这里,到底是图什么?有什么可图?加上被死贼偷去了我们咬紧牙关省出来的粮票,我们夫妻俩,垂头丧气地在和平窄小的街道旁踯躅。 只觉得还是来到了异邦,与原先的设想完全两样。 新鲜感没有了,热情减退了许多,连呼吸也好像不那么顺畅了。只觉得:天低云暗,眼前灰黑。不尽的破烂房,弯弯曲曲的、起伏不平的小街小道,在脚下伸延。抬望眼,啊,那高大陡峭的九连山诸峰,如不可抗拒的通天老妖,从天上黑压压地朝我直扑过来!那在大山的重重压迫下艰难挤出来的浰江河水,在这晚秋长风瑟瑟的时节,如有气无力的长蛇,不死不活地在我脚下蠕动,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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